如今已是岁末, 紫禁城中朱墙黄瓦下结了彩灯,森森禁宫也有了些鲜活的气息。越是临近除夕,内廷二十四衙门越是忙碌,连带着穿梭在廊庑下宫人们脚步也急促起来。领头的宫女是尚膳局的老人, 如今可以被称一声姑姑,最是机警有经验,远远望见御驾浩荡向乾清宫这边来,即刻带着身后的宫人们跪了一片, 牢牢抱着手中的食盒, 连大气儿也不敢喘。
但偏有个年纪幼的小宫女, 入宫不过经年,耐不住好奇的心, 跪了好久身子也发酸, 就在那双金线绣龙的皁靴打自己面前经过的时候, 禁不住悄悄抬了眼, 却再移不开目光。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年轻的帝王竟生得那般隽雅, 英气逼人,眉目却又潋滟含情,倒像是个多情公子。一时间她只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然后便是身边姑姑厉声的斥责。
“还不把头低下!”
姑姑的声音带着颤儿,小宫女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坏了规矩, 她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未及反应已被人大力按着,额角在冰凉的青砖上磕出带血的脆响。
冲撞御驾是死罪,小宫女浑浑噩噩,手脚冰凉,不知自己怎么就魔怔了似地竟忘了低头。再被人从地上拽起来,已有巴掌落在她脸上,是姑姑在掌她的嘴。小宫女痛得厉害却不敢哭,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
然而就在这会,一个声音道:“停了罢。”
是个尖细的男声,恐怕是皇上身边的冯公公,小宫女泪眼婆娑地伏在地上,只听冯贞道:“这婢子带下去教教规矩,今天是个好日子,皇上开恩,免了她的罪。”
小宫女死里逃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御驾已走出好远才惶惶叩起头来,抹着额上的血迹她打心眼儿里庆幸,却又有些想不通,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
乾清宫的暖阁外,冯贞打起帘子,毓坤抬腿迈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外间的寒气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凝成了霜。毓坤下意识拢了手,还没回过神来,冯贞已唤人端了水来。
在鎏金的铜盆里浸了手,毓坤方感到热气从指尖漫了上来。北京的冬天格外地冷,让她不禁向往起她娘曾给她讲起过的苏州的冬天,是并不怎么下雪的,恐怕比北方要暖和许多。
按理说萧家与薛家是世交,那么蓝轩的祖籍也该是在江南,却不知为何他倒像是从不怕冷一般,再大的风雪里,攥着她的手总是暖的。
思绪飘忽间,毓坤只听冯贞在耳畔道:“宴席已备好了,万岁可是要……”
冯贞的声音很轻,毓坤却像是惊到了般,很是怔了怔,不明白为何这几日总是常常会想到蓝轩。
然而下一刻她便把这念头甩开了,在心里对自己说,如今她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今日既然是他的生辰,自然是修补关系的机会,所以破天荒地,她命人在乾清宫的暖阁中置了酒席,要为他过一次生辰。
但是……她花费如此周章,真的只是为了她的江山对他笼络和利用,便再没有半点私心,毓坤隐约知道并不是,但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隔着雕花落地罩,毓坤隐约望见暖阁的花厅里尚膳局的宫人将六十四道精致的菜肴布好,躬身垂眸,鱼贯而出。但她身边的冯贞面上却有些迟疑,听着他欲言又止的话语,毓坤淡淡道:“去请他来。”
她自然知道,因着前日的不欢而散,依着蓝轩的性子,并不一定会来。她虽为帝王,但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帝王的威严,明儿面上他是敬着她的,但私下拂她的面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得滴水不漏,叫人瞧也瞧不出来。譬如这次,冯贞定是早就派人去传,这会儿蓝轩还未到,大概是不会来了。
好在她有耐心,冯贞也听得出她的意思,明白今日是请也好,绑也好,需得将蓝轩的人带到。
想来也是,只有这两人将话说开了,往后才能有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儿,连冯贞也不由惆怅起来。虽然他从不多说,但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甚至比一般的人更透亮些,眼瞅着这两人之间的结越拧越死,他心里更是着急上火。
所以有了毓坤的话,冯贞自然是下了个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蓝轩的人找来,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亲自到乾清宫东面的配殿,司礼监的那几间灰瓦房去寻人的时候,却听守在那儿的崔怀恩道,蓝掌印方才告了假,出宫去了。
冯贞咬牙跺脚,面儿上却不改色,崔怀恩也恭恭敬敬,再问起蓝轩的去向,只道不知道。
在这件事上,崔怀恩并没有说谎,蓝轩离宫前并没有说起自己去哪儿,他也从不会问。只是这样一来便苦了冯贞,毓坤那儿是没法回报的,要再叫人出宫去寻,寻不寻得到是一说,就只怕将人寻回来这时间也耽搁了。
想到这冯贞不由在心里狠劲儿数落起蓝轩不识好歹,那可是万岁,这紫禁城里再没有更尊贵的人,如此特意赐宴,还没人胆大到敢不来的。
与此同时,乾清宫的暖阁里,毓坤等了一刻,虽然冯贞还未回来,她却已然明白了。
蓝轩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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