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需做得隐秘, 毓坤虽没有交代,但从开方到抓药, 陈木石半点没有假以他人之手。
半个时辰后,煎好的药便送来了。黑漆漆的一碗, 绛雪起先不明就里, 陈木石同她嘱咐了几句, 绛雪的脸刷地就白了。
将人都遣开了,绛雪在御榻前跪下道:“奴婢斗胆,这样的事, 还请陛下与太后商量才好。”
这么多年, 绛雪是从来没有违逆过她的,这次这样劝她, 毓坤知道是为了她好。
但她也知道她娘会说什么,她是拿定了主意的,并不容人置喙。
这会与其说是初知时的惊讶难堪, 倒不如说是生蓝轩的气
即使不愿承认, 毓坤也知道, 其实她心里更多的是气他对她的隐瞒, 气他一走了之的决绝,更气他顾全大局的理智。
既然他要了断, 那她也不会去求他, 只能如此好了。
绛雪仍伏地叩首, 毓坤冷道:“怎么, 朕的事, 难道还不能自己做主。”
绛雪呜咽着摇头,却不肯将药端来给她,毓坤越发生气了,赤着脚下了榻,刚走到案边却听屏风之外,冯贞禀告道:“陆侍郎求见。”
毓坤这才想起,从北镇抚司衙门回来,她还没有召见过陆英等人,她自然是该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关于蓝轩的交代。
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便道:“请他回去,过几日朕自会传召。”
但代替冯贞回答的却是陆英的声音。
他似乎是跪着,沉声道:“微臣求见陛下。”
大概是听说不过昨夜到今晨,乾清宫已传了两次太医,陆英竟径自来了,还直直地候在暖阁之外。不消说是冯贞放他进来的。
毓坤在心中想,他真是太大胆了。
蓝轩一个,陆英一个,她身边的人,究竟是有谁真正把她当作皇帝?
原本她是不在意的,毕竟打小和陆英混惯了,从她做太子那会就不讲这些虚礼,但这会却忍不住怒意上涌道:“朕乏了,退下罢。”
话音刚落,隔扇已叫人推开了,隔着屏风毓坤隐约望见陆英的身影。
她的声音疲惫又憔悴,陆英像是越发着急了,不管不顾地向内,刚走出一步便听到碗盏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有人喝道:“滚出去。”
这话一出仿佛两人都愣住了。隔着屏风,陆英撩起下摆,重又跪下,他知道毓坤就在屏风那面,但他却不能再进一步。
君臣有别。
“你将自己当作什么人,将朕当作什么人,又将这里当作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毓坤带着怒意的质问像鞭子似地落下来,陆英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听着。
他们再不是当年的太子与伴读。
她已走得那样远了,他还总以为他们都停留在原地,所以才会情不自禁。
隐约望着陆英垂眸敛容的样子,毓坤忽然后悔了。
其实摔了药碗她便冷静下来,劈头盖脸地说了那些重话,毓坤明白自己是迁怒,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歉意。
她知道他不曾有半分私心,为她更是付出许多,她不该这样对他撒气。
缓缓扶案坐下,毓坤低声道:“你回去罢,朕想一个人待着。”
是命令的语气,透露出的却更多是无奈,陆英许是心疼,没有再坚持。
待他走后,洒了一地的药汁和碎瓷很快叫人收走了,毓坤望着添香的绛雪道:“去把方才的药再煎一碗来。”
她的语气很严厉,绛雪是知道毓坤的性子的,这会连陆英也不见,无论如何她是劝不动的,只能默默地去,但就在她走出暖阁的时候,又听毓坤道:“叫冯贞进来。”
这令绛雪不由想,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她并没有即刻去太医院的值房,而是焦虑地守在暖阁外的廊庑下,等了不一会便见冯贞匆匆走出来,便上前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冯贞并不知内情,见她明明去取药,却杵着没动,忍不住催促道:“姑娘还在这做什么,龙体要紧,还是快些去把陛下的药煎来。”
绛雪心道,正是龙体要紧,她才苦苦在此等候,但这话是不能对旁人说的,只能央求道:“您行个好罢,就给个准话,陛下究竟说了什么?”
毕竟两个人是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是在毓坤身边伺候,冯贞觉得也没必要瞒她,压低声音道:“陛下叫我带着人,把蓝轩从诏狱里提出来,带进宫里。”
绛雪的心一松,面上却不显露,果断福了福身道:“多谢公公,婢子这便去了。”
乾清宫外早有软轿等着要送她,上轿时绛雪不由想,不管怎样,陛下愿意见蓝轩,就是个好兆头。
毓坤并没有想到,冯贞的差事竟办得那样利索,又或是绛雪有意拖延,她没有等到重新煎好的药,蓝轩的人却已到了。
她要见他,并非是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想着既要了断,这件事还是要告诉他的好。
自始至终,一切都由他掌控。即便在诏狱之中,他说起此生不复再见,也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凭什么只有她一人郁滞如此。
所以她决定要告诉他,待喝了那药之后,这样他便不能拦她。想到如此,她心中竟有一丝快意,随后眼泪却流下来。
纤手不由自主抚上小腹,毓坤不由想,这是她的骨血,但她却留不住,也不能留。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前的她并不会这样情绪化,更不会动不动神思被他牵绊,难道当真因为有孕,竟多愁善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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