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官轿慢悠悠地走到了顺天府学胡同前。
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跟随在了官轿后面。
抬轿的人视若无睹。
过了顺天府学,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从屋檐下窜出来,走在了轿旁。
待上了大街,提着灯笼的仆人出现在轿子的前方。
此时,这官轿才算是有了二品大员轻车简从的模样儿。
大红灯笼上,写着个硕大的“窦”字。
黑暗中,无比的显眼。
巡夜的衙役看见,不仅没有上前盘问,还主动地避让到一旁。
轿子进了京都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之一——翠花胡同。
几个衙役彼此挤眉弄眼,露出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艳羡。其中一个更是感叹道:“看来阁老也一样啊!”
其他几个嘿嘿地笑,要多委琐就有多委琐。
轿子里的人并不知道。
如果此时有人一直跟着他们就会发现,轿子摇摇晃晃地在翠花胡同里转了一圈之后,外面的帷幕变成了宝蓝色,轿帘上饰金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也不见了。
等轿子出了翠花胡同,绕了半个城,在安定门大街不远处鼓楼下大街的一间挂着“窦记笔墨”招牌的铺子前停下。
提着灯笼的仆人忙上前撩了轿帘。
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的老年文士下了轿,一面轻轻地敲着笔墨铺子的大门,一面喊着:“范掌柜!”
※※※※※
宋墨看见自己站在了一大片浓雾里。
凄迷的浓雾一层层地卷起,让他看不清来时的方向,找不到前行的路,不知道身处何方。
他茫然地走在雾里。
湿冷、腻滞,带着刺骨的寒意。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继续朝前走,如同穿过重重的薄纱,走过了一重还有一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为什么?
他问。
没有人回答。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雾越来越浓。
为什么?
他对着前方大声喝斥。
浓雾好像也害怕他的怒火,在他的喝斥声中向两边散开。
他看见有人挑着盏灯笼走在他的前面。
灯笼在浓雾中散发出莹润、皎洁的光芒。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他一阵兴奋,心里立刻变得安宁、镇定、从容起来。
可那些浓雾又很快地聚在了一起,而且比之前更厚重,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一点灯光。
屈辱、愤怒,化成了不甘,如滔天的洪水把他淹没。
他向四周大声吼着“为什么”。
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浓雾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
莹莹的灯光时隐时现地出现在他的前方。
那灯光化为他心中的一股执念。
“轰隆”地一声,迷雾骤然间散去,眼前出现了片朦朦胧胧的金黄色光影。
温暖而平和,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雀鸟围绕的青绿色铜灯上,燃着一团桔色的火。
身边有人长透了口气:“世子爷,您终于醒了!”
他循声望去,看见了陈曲水清瘦而儒雅的脸。
“这,这里是哪里?”他目露讶色,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试着动了动身子,却手脚僵硬,没有力气,于是飞快扫视了四周一圈。
逼仄的空间,糊着白色高丽纸的窗棂,简单的黑漆家具,没有第二个人,像是下人住的耳房。
陈曲水一面端来了加了蜂蜜的温水喂他,一面道:“这里是四小姐开的笔墨铺子。您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只好把您先带到这里来了。”
窦昭!
竟然是窦昭救了自己!
宋墨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四小姐怎么知道我出了事?”
“严先生和徐青被追杀……”陈曲水把严朝卿托陆鸣向窦昭求救的事告诉了宋墨。
宋墨抿着嘴,眼中闪过一缕寒光,手渐渐攥成了拳。
陈曲水端着小碗,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正准备跑路,却遇到带着陈晓风几个翻墙而入的段公义,他已经从段公义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不由地道:“当时小姐就觉得很奇怪。如果这件事是针对蒋家的,用豢养的死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两个既不是蒋家血脉,又不是蒋家亲族的人,太不合情理了。然后四小姐一问陆鸣,这才发现您身边几个重要的人都不在京都,隐隐觉得这件事是针对您的,就连夜让段公义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护卫赶了过来。没想到……”陈曲水想到自己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宋墨时的惊骇,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四小姐没有迟疑,不然……”
不然,自己就是保住了性命,也会被逐出家门吧!
宋墨脑海里浮现出窦昭带着几分飒爽英气的秀丽面庞。
父亲要杀了自己。
而差点被他杀了的窦昭,却救了自己。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他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陈曲水却看着心惊,想起窦昭托段公义带给他的话。
一定要激起宋墨的斗志,不能让他心灰意冷之下选择随波逐流!
他目光一闪,道:“可惜我们人手不够,不然余护卫和陈桃……只怕已经晚了……”遗憾地叹着气。
宋墨没有作声,勉力地想支起身体。
陈曲水忙上前帮他,他却做了个不用的手势,道:“还请陈先生代我谢谢段护卫和陈护卫等人。至于四小姐……”他语气微顿,眼底流淌出丝丝的暖意,柔和了他的面容,“大恩不言谢,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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